行宫只有最深处的殿阁点了烛灯,未掩的高窗之外是荷花小池,粼粼水光映着弯月。两处宫门都有禁军把守,楚渊倚坐在窗边,透过翠竹缝隙间往外看,还能瞧见一队禁军捏着腰间佩剑巡逻。
行宫离内阁议事的地方很近,是先帝还在时特赐。他上回回来还是雨露刚入宫不久,此后世事变迁之快,同当年他跌落高台一般。
这里还留着的宫人很少,且都只是洒扫,眼下更是守着殿门的人都没有。宫内一应事务一日内被安排妥当,楚浔直至此时才来,踏进殿门,便一眼望到他。
“阶下囚的滋味如何?”
楚渊嗤笑一声,折扇被转了个圈抛到半空,又稳稳落归手中,并未回头看他:“能闲散几天也是好的,等叁哥从南海回来,恐怕要忙起来。”
他一向聪明,纵然今日无故被楚浔诏入宫,又还没见一面便被禁军送来行宫,只一个时辰,瞧见行宫内宫人尽数被调遣,又被重兵把守,便已明白大半。
楚浔瞧了他背影几息,迈步过去,倚靠在落地长窗的另一边屈膝坐下,望向小池中的一朵朵四色荷。那是翠盖华章,整个皇城也不过楚渊行宫这一处有。
“外面如何?”
“流言四起。”
不过是猜测楚浔怕他称自己离京起乱,又不敢拿他如何,所以只能将其偷偷软禁。好在他们二人兄弟阋墙的戏码上演得够多,如今一朝作假,足够骗得住人,让楚玥有机会动手。
与其让楚玥自己寻机会起势,不如请君入瓮。
“流言……”楚渊侧头望向他,笑道:“还不是皇兄授意?就不怕臣弟也借一回长姐的‘东风’掀翻了天?”
“若真到那一步,朕倒宁愿是你把她踩下去。”一日殚精竭虑,到此时松懈下来才觉乏累,楚浔收回望向那池中荷花的视线,虽语调淡淡,话却是沁着寒意:“江山落不到她手,至于你——”
“选条聪明的路。”
楚渊抬手轻叩窗格,目光透过深深夜色不知望向什么,轻声呢喃:“怎样算聪明?”
楚浔忽而忆起南叁所旧事,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说过“五殿下是最聪慧的皇子”,可他聪慧如斯,还不是同自己一样被楚玥算计,忽觉释然:“小五,长姐要你死,皇兄倒可以给你一条活路。”
已过戌时叁刻。
还有一日便要离京,金銮殿还有一个他恨不得半步不离的人在,楚浔起身时抬手重重按了下他肩膀:“折子会叫老叁派人悄悄送来你这里。”
“你若对她有半分悔意,”他声音更沉下几分:“宫中纵使天翻地覆,露儿都不能有闪失。”
话已尽。楚浔不再看他,也未等回应,转身大步离去。
廊下一队禁军齐齐半跪行礼,铁胄摩擦出冷响。
殿门开合之间,烛火被风吹得晃了晃,将灭未灭。
舒妃娘娘已经被接来金銮殿住了两日。
宫内宫外的事,楚浔都和她商量了个遍。
他回来时,林雨露披着罩衫倚在他龙榻上小憩。已是夏末,内室冰鉴且还是添满的,但孕中的人体热,林雨露将长挽得利落,身上也直一件单薄的寝裙,雪肌上仍生出层香汗。
她这两日跟着劳神,许是听着了他入殿时宫人的请安声,迷迷糊糊地半醒过来,仍阖着眼。却已感觉到那人靠近,又捏了榻沿上那柄桃色的纱绣团扇,不轻不重替她搧风。
随扇而来的风带着他身上御书房的沉水香,林雨露又眯了一会儿,才忽地抬手按住他手腕,缓缓睁眼:“楚浔,我有桩事想问你,你老实告诉我。”
楚浔捏着团扇竹柄的手微顿,终是颔首。
“‘香雪’是不是有问题。”林雨露扶着腰微微起身,手虚搭在隆起小腹上轻轻捏着纱裙,虽是问句,语调却像是已暗自肯定过:“前些日子你将太医都叫来,是不是因着它?”
她本就聪慧,性子又敏感,什么事只窥见端倪便能猜得七七八八。楚浔迟疑的一息,已让雨露颦眉。
他沉默时,林雨露已顺着自己所想,越猜越深,抚在小腹上的手一阵紧,颤声问:“你说已故的莲太妃才是第一位用了‘香雪’的人,她是难产血崩而逝,那——”
“未必。”楚浔蓦地打断她的话,不叫她继续深想,凑近些许,抬手覆在她手背上。他心底一直很慌,但知晓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,只会惹她更害怕,于是故作冷静地宽慰:“只是有些麻烦。”
她静静望向他,一双总似含着水的杏眸在此时清凉得惊人,仿若能看透他竭力维系的平静之后,是多大的“麻烦”。
楚浔的手掌在她手背收紧,像是连带着那小小的生命一同护下。他忽然倾身,将额头抵在她肩上,声音闷闷地传来:露儿,别问了,你信我。
这般反应,已给了她最坏的答案。
“好,”林雨露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,低头看向两人双手一起护住的小腹,轻声问:“我信你,但我也一定会救下自己和孩子。”
“等我回来便好。”不想她有着身子还继续深查忧虑,楚浔无奈轻叹,在她颈肩处啄吻几回,“别轻易去探查楚玥,她如今太危险。”
林雨露忽然觉得楚浔眼下十分不讲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