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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渠锦堂感觉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,高兴得跟个得了宝的孩子,说不完的热乎话:“别老一见到我就冷个脸……”
  “嗯……”
  “还有,你一个掌柜,往后离那些伙计远点,没了规矩,看谁还服你。”
  “嗯……”
 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说,一个应承。
  搂在一块儿的身子很快热起来,血管里汩汩的血液,春来的小河水,生机勃勃,流到哪儿,哪儿都兴旺。
  “往后……”渠锦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佯装不经意地擦过常乐的额角,碰了碰,嫌不够,又碰了碰,那人在哆嗦,可没推开他,渠锦堂壮了胆子,“你别走了……就睡这儿,我们一起……”
  不是拒绝:“嗯……”
  渠锦堂的心热了,绷紧的神经一松懈,困意袭来,迷迷瞪瞪眨眼,找着魂儿的狗似的,黏着人讨好的蹭:“月儿……”
  常乐的睫毛猛地抖动,这个名字,仿佛两块沉到河底淤泥的老银元,被泥沙和流水搅动,又来翻覆。
  过了不多久,屋子里响起鼾声,一声叹息。
  “睡吧……少爷……”


第23章
  店里的人都觉出来,少东家在掌柜屋里睡了一宿之后,整个人都变了。
  虽然还是不怎么搭理人,脸上出晴了,斗上好些伙计瞧见这位少爷背着人,偷偷猫角落一个人傻乐。见到他们掌柜的,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跟前跟后,往上翘的嘴,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头。
  “你说咱掌柜的用了啥法子啊,把头老虎的毛都捋顺了?!”
  伙计在屋外抖掉褂子上沾的糜子面:“这算啥!“他是从隅北来的,跟了常乐四五年,“咱掌柜当年在廊河西口和把子山的溜子要咱被截的一批粮,两个人,两把枪,套着一车山货上的山……”
  他说得炕上的人都不冷了,两枚眼睛,火炬一样亮,那么一个山清水秀的俊掌柜,在一窝子劫道摘瓢①,掳财插人②的土匪当间,还不得跟把肉喂到狼嘴边一样,吊人心呐,好几个催他快说的。
  屋里热腾,都竖着耳朵等着听,谁也没留神窗户外头的黑影儿。
  “杀过老梁庄武家的雷动天知道吗?咱掌柜就是跟他喝的酒,比烧刀子还辣的高粱酒,拍开四五坛,仰着脖子就干。两天两夜!整整在把子山喝了两天两夜,下山的时候我们的人迎上去,掌柜的刚还能笑,下一秒,就头冲黄土栽下去。”
  多豪义的英雄,伙计们攥着手:“那后来呢?货要回来了吗?”
  “岂止要回来了,往后咱们的货走西口,再没遇上过敢劫道的!”说话的人把胸脯拍地啪啪响,“谁不知道咱掌柜的!那是雷动天拜把子的兄弟!”
  嘎吱……门动了……风敞进来……
  有人裹着被看过去,渠锦堂红着一双眼,站在门口,两个拳头,掌面上能看到凸起的青筋。
  少东家……
  蜡烛摇曳,再定睛瞅,哪有什么人呐。
  渠锦堂一路风赶烟似的跑回后院,两扇把门的老门板,撞在墙上,嘎吱嘎吱颤。
  常乐被他吓了一跳,解到胸口的扣,下意识系回去一颗。
  渠锦堂看他的眼,热得不正常,手也是,握着人的膀子,把人烫得一哆嗦:“少爷……”
  这个时候,多一个字儿也是多的,渠锦堂抱他的手,把人牵到床边坐下,盘起一条腿,热乎的,贴着他的膝盖:“你……”
  百转千肠,那么多话,有那么多想对他讲,一时却找不到起头的。
  常乐让他瞧的都臊了,转腕子,他这头一动,渠锦堂就上了发条似的活过来,小子看豪杰,看一片光,看一个梦想那么的,捧住他。
  “你和雷动天喝过酒,拜过兄弟?”
  那是谁啊,道上闻风丧胆的马匪总瓢,手里有枪,底下领着一帮子人,各个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,可也是苦人们口中的义匪,劫财,只劫那为富不仁的。
  常乐受不得他这个眼神,拧过脸,往下颔的一弯窄下巴:“喝过……”淡淡然的口气,渠锦堂听了惊心动魄,“他本名梁虎,也是苦出身。”
  渠锦堂才管不着那土匪头子叫啥。
  他搓着常乐的手,一肚皮热情,肠子都要给泡化了,他太渴望听到常乐说起离开甫阳之后的事儿,不是旁人的转述,甚至也不是从常乐自己口中,他是遗憾,风口浪尖的日子,陪在他身边的人,是别人,不是自个儿。
  “你在隅北……”渠锦堂想抹眼,又舍不得放开他,“跟我讲讲你在那儿的事呗。”
  “没什么好讲的。”常乐低头,有些事儿过了就过了,不能提,好像说出来了,那些个伤痛,那些苦难,就一锄头都给掀上来。
  肯定不是好的,渠锦堂心里难过,越难过,越恨不得把时光凿个洞钻里,钻到那时的常乐身边去:“你就说说吧,斗上的人……都说你威风,我倒听听你怎么个威风法。”
  他那是当他享福呢。
  常乐酸汪汪地想,忆起隅北的冬天,西北风呼呼刮,草铺的褥子,早晨醒来,挂在门外的裤袄硬得能敲出响,一抖,满地冻死的虱子。赶不上吃口热的,往店里运粮的车来了,百来斤的麻布口袋扎得满满的往背上一驼,腰就跟秋收的穗似的倒下来,到了半夜上炕,再怎么累也睡不着了,腰压塌了,虾米一样蜷着,伸不直,浑身都拆散了,天微微亮,再憋着一口气,攒起来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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