栾羽说他不会明白。
可是就在她说“你不明白”的时候,程姜却忽然明白了。电光石火间他回想其初见栾羽时她的动作、举止、神态,许多细节这才有了解释。然而在他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前,巨大的震惊让他平生头一次话没有过脑子就说了出来。
话一出口,他先是自己吓了一跳,又怕冒犯到栾羽,但后者只是抬起了因为哭泣而肿胀的大眼睛,破罐子破摔地边哭边点头。她大概是压抑得厉害,到现在眼泪都没有流干。
程姜这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下去,只能想着既然栾羽已经全把话说开了,他便也一起说出来算了。
“其实,”他稍稍犹豫了一下,“我……我也……是。”
“是什么?”
“我也不会结婚。”
栾羽定定地看着他。
“你记得我来看演出的时候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吗?”程姜艰难地表述,“我让你替我看他,你说他不开心的那个,他……”
栾羽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。她惊异地问:
“你……你们已经……?”
“没有。我没敢让他知道。”
栾羽沉默了半晌,才同意道:
“是啊,这种事情向来是见不得光的。”
她又说了程姜从认识她以来听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:
“我六岁认识璐璐姐,然后十三岁的时候……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了。她在感情上挺开放的,谈过七八次对象,但一次都没长久过,结果这一次就直接准备结婚了,我一点也没有料想到。可是我接受不了也没办法啊。但是现在剧团也要解散了,还有,还有——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同时发生呢?为什么就不能先发生一件,给我点时间缓一缓,再发生另外几件呢?”
林穗梦刚刚可没有直说剧团要解散。
“你很在意剧团解散吗?”程姜艰难地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但它没有啊。”
栾羽本来还在哭,闻此像是被卡住了一样,本来一颤一颤的肩膀忽然不动了。她没抬头,仍然埋着脸质疑道:
“没有是没有,马上的事儿了。梦梦姐说……”
程姜等了又等,直到她又开始抽泣,才明白已经轮到他说话了。他想了想,终于赶在栾羽再一次把头埋下去之前加紧问:
“她说什么?”
“她说……剩不下了几个人了,以后可能也没得玩,问我怎么想。”
“你没有说你想继续留下吗?”
栾羽捂着眼睛摇头。
“她以为尤璐璐一走,你就也不来了。但是你还会来吧?”
“就剩下三个人能做什么啊?而且谁上台去演,梦梦姐?你?我?”
“你可以演啊。”
“我?”她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,转过脸来看他。她手也不捂着脸了,露出因为哭泣而几乎是狰狞骇人的,红肿而布满血丝的巨大的畸形眼睛。“我本来就说不清楚话,你再看——我长成这个样子!”
程姜看了她一两秒。
栾羽的眼睛说是畸形,其实也并没有到特效一样夸张的程度,顶多是乍看十分怪异。她并不总是为了眼睛而费心,甚至还开过玩笑,说自己什么都看得透。近乎失语的栾羽似乎是天生的旁观者,她看透了林穗梦,看透了他,却看不透尤璐璐永远不会爱她。如果他不追出来问,世界上还会有人知道她这一点心思吗?
他不讲话,她也不讲话,就呆呆地坐着。
现在程姜果真在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了。
说来奇怪:当街道那边传来引擎响时,他正注意着的却是她蓝色的眼影。
很突然地,他心下一动,一个念头浮现出来。
*
沈霁青尤其不喜欢在空隙里停车。
他艰难地调转了车头,摇下车窗,正好看见梯形的火锅店侧边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交头接耳的人,挨得很近。就在他认出其中的男性是程姜的同时,对方也站起身,冲他的方向高高地挥了挥手。他又低下头和旁边的姑娘说了什么,拍了拍她的肩膀,随后就几步跑到他车窗前。
他问程姜:
“你还需要再和朋友待一会儿吗?”
程姜摇头,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,让他只再等一小下。随后他飞快地跑回饭厅里面,不一会儿就带着放在里面的包跑了回来,脖子上重新系上了他送给程姜的蓝色围巾,因为跑动而显得松松垮垮,在他身后几乎飞了起来,像半只翅膀。
他绕到车窗的另外一边,敲敲窗户,对坐在副驾驶的莘西娅手势夸张地打了招呼,才熟门熟路地拉开后车排的车门坐了进去。
他一坐下,程玥就开始吸鼻子:
“你闻起来好奇怪。”
“就你鼻子好使。”沈霁青笑她,“喂,给你另外起个外号怎么样?就叫你好鼻子姑娘。”
程玥没听清,仍然一本正经地在玩头发:“好鼻子是什么东西的鼻子?”
沈霁青爆发出一阵大笑。
“你想是谁的就是谁的。”
这时候他们已经再一次艰难地挪出了停车位,又被堵在了十字路口上。在他们再一次开始移动之前,沈霁青顺手打开了车上的音乐播放器,于是他们听着班得瑞回家。
程玥忽然旧话重提:
“我找不到熊熊了。”
*
自从程姜精神恢复正常,莘西娅就又搬回了二楼,她不明所以,只是觉得搬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