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这样说,在帕帕罗特尔入睡之前。
她一边用手拍着女孩儿的身体一边对她说,那声音富有韵律地在空间里回转。
羽蛇是守护这座城市的神祇,以前,他住在天上,但有时会像鸟儿一样来到地面。
他降临时的身姿就像格查尔鸟,他的身影任何人都无法忘记。
但是,妈妈说,他太过喜欢人间的景色,一个不留神,就落入了我们的王子的网中。
女孩儿眨巴着眼睛听着,那些事都发生在她出生之前,它们被母亲传给她,迟早有一天,它们也会由她之口传递给她的孩子。
她一直没有机会听完它,她在故事的结尾来临前就会陷入沉睡。
但新火之日这一天却是个例外,她倒在妈妈怀里,被母亲不停地从昏睡中唤醒。
“帕帕罗特尔,在听吗?”妈妈说道,“你可别睡着啊。”
“唔嗯。”女孩儿发出如猫一样的声音,“后来呢?妈妈,后来——王子和我们的神,怎么样了?”
“后来,王子为来自天上的神明描绘了他的期望。”
——他期望一座永远不会失去光彩的城市。
一座永远丰饶,永远有玉米和鲜花,永远被诸神眷顾,也永远敬仰诸神的城市。
那便是托兰。
这天晚上,帕帕罗特尔没有睡着,但她好像确乎是做了个梦。
梦里,她越过色彩斑斓、光怪陆离的街道,无数非人之物在身周徘徊,祂们祈祷、歌唱、舞蹈,龙舌兰的气味充斥着空气。
城市一侧,某种庞大而美丽之物正盘踞在一处,祂居高临下地向她望来,从祂的翠羽间升起风,贯穿过托兰的天空。
火焰被熄灭,火焰又再度燃起,在诸神的庇佑下,黎明必将到来。
妈妈摸了摸她的头,对她说:“帕帕罗特尔做得很好,没有睡着。”
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在从天边显现。
五十二年一次的年历转换,新的周期在他们面前展开。
城里为庆祝新的循环办了球赛,在献给诸神的仪式上,王子与大祭司一同现身。
帕帕罗特尔没有看到那场景,她又跑去了城外花野,躺在野地上,想着自己昨夜的梦。
她这年纪的女孩儿最喜欢做梦,她一遍又一遍地徜徉于梦境的海洋,觉得自己想了很多,又觉得它们正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头。
在回家路上,她遇见了刚从球场下来的男孩儿,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方才的球赛,悄悄议论着托兰的王子与那位祭司。
帕帕罗特尔问:“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被她问及的男孩儿“唰”地红了脸,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半晌才吶吶说道:“是个高贵的人。”
这听起来像毫无意义的套话,女孩儿觉得没趣,便很快跑开了,留下两个男孩相互推推搡搡。
帕帕罗特尔从未见过王子,她只听说过他的故事,人们说他是位伟大的人,若没有他,绝不会托兰城的今日。
她不知因何亦同时想起那故事里的长蛇,她见过祂凌空而过,既宏伟又神圣,据说在这座城方才拔地而起的那些年里,人们常常能看到祂在半空俯瞰这座城市。
现在,为什么祂不再那样做了呢?
帕帕罗特尔不知道,她也没有去想,事情的改变远远超出了她的年纪,在她能够去想前,事情就已是现在的模样。
人们总是如此。
对已经拥有的、正在失去的,与已经失去的,一无所知。
托兰城的安稳又持续了六年时间。
第六年时,建立起托兰的王子离开了他的城市。
那一天,东方仿佛燃烧,人们哀泣不止,诗人弹起琴为离去的人哭泣。
而风就在这时涌起,时隔许久,托兰城的居民再度见到羽蛇神从半空掠过,祂在半空发出长鸣,声音仿佛能直达天际。
帕帕罗特尔倔强地抿着唇,却怎么样也没法让泪水停止流下。
她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痛苦,只知道某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正在心头不住地翻涌。
因此,她哭泣,她紧紧蜷缩着已不再瘦小的身子。
一片格查尔的羽毛从半空落向地面,她将它捧在手心,意识到那上面没有了往日的光泽。
她哭得更伤心了。
大祭司成了独自支撑城市的那个人。
他对公众讲话,他让他们感到安心,帕帕罗特尔混在人群里微微抬眼,捕捉到的面容苍白而无血色。
那些话安抚了所有人的情绪,可当大祭司转身离去时,她分明听见了有锁链声正“哐当”作响。
她无端地想,那或许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翠羽的长蛇从天际掠过。
半年后,新王登基。
帕帕罗特尔和当初回城时遇见的男孩儿结了婚。
第十四章托兰(3)
名叫特里的男孩和她相识已有六年时间。
六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,却始终改不了他那在看着帕帕罗特尔时总是脸红毛病。
结婚时他们破天荒地喝了龙舌兰,特里醉醺醺地说要给她幸福。
“幸福”这个词听起来是多么的缥缈。
母亲说,这场婚礼是近半年里的唯一好事。
帕帕罗特尔不置可否,她的哥哥送给她一柄黑曜石刀,她透过那片漆黑,似乎能看见未来之事。
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。
婚礼将尽时,她偷偷跑出家门,赤着脚在托兰城的街道上奔跑。
她穿过夜幕下的十字路口,越过拼贴好的马赛克图画,远远的尽头处,那些房屋以飞鸟的羽毛作为装饰。
帕帕罗特尔在那里停下,她望向屋檐上那精心雕刻的装饰,只觉得有双眼睛正从那里向外望出,凝视着这城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