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峰低头,又恢复初见的腼腆,“问问就找上来了。”
  “你妈还好吧?”岑遥递他水,“裤子合适吗?送你吧。”
  “我老舅接去照顾了两天。”杜晓峰指太阳穴,“有点偏头痛。裤子合适,我付钱。”
  “头风这东西不能累。”岑遥抬下巴冲帘子,揶揄说:“他吧?”
  “他。”杜晓峰伸手揪人,“娄伟。”
  站出来个大个子。皮肤黑亮,前胸大臂胀鼓鼓,健儿体魄兼好学生相貌,不大洋气。他典型是多年以后同学会上,“咱们当年那个土老鳖班长呀”。
  娄伟也是一口白牙,说话带阜阳音:“你好,岑、岑哥,他跟我说过你。来得冒昧。”
  “我的乖。”岑遥讶异,“你这么高。”
  岑遥记得是旧年这月份,皖中树还不多,一是毒日头,四处云云溶溶。孙迎春是一袭蕊黄的长裙,穿矮跟皮鞋,露一截釉青的足弓。她笑盈盈地要先点名,刷啦啦翻花名册,吊扇嗡嗡,没谁说小话,只余轻或重的呼吸。一个个名字朝外蹦,余莹莹、苗佩文、徐静承、马一笛、贺磊,等等,岑遥如今只能记得个别名字里的个别个字了,脸孔也对不上了。等自己被喊到时,总有一点焦虑,喉咙隐微作痒,想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念好那个“到”。手里一支钢笔,盖帽旋开拧合,反复多次。到自己比预想快,起身,磕了膝盖,抬头,到!坐下,小舒一口气。随后是一阵松弛的惘惘。节奏到“湛超”时停了一顿,孙迎春说了句,咦?姓湛,很少见哦。大家就都齐齐回头,接着有谁轻呼,哇。岑遥记得自己当时也是在想:这么高?他不自觉地在纸上写了一个“湛”,墨洇染出一团。
  后来觉得自己有点傻/逼,就在后头又补写了一个“蓝”。
  时到晚九点,皖中起了阴凉的风,说是江浙沿海有台风正登陆。
  占小便宜心态,岑雪偶尔在瘫子家洗了头才走。湿漉漉一匹,盘两盘,用抓夹固定,满屋飘发乳香。先在煨锅里下了猪筒骨,佐葱结姜片,焖过一夜,明天熬出来白汤能下挂面。想着夜里要落雨,就依次关了窗,有半扇的插销年久失修,狠狠锈了,连捶带凿才闭上。关了灯,摆上尿壶,转个身要说“你睡好我走了”,瘫子闷声:“阿姨。”
  久躺的雄性总会疑心自己那玩意儿还灵不灵光,出不出浆。岑雪掖好被子去洗手。
  听见有“噼啪”的响声,岑雪扭头,见他连连在扇自己嘴巴子。
  “哎!”岑雪去扥他精瘦的手腕,“小苏!小苏!”
  他大哭。瘪胸膛几鼓几落,不扇脸了,改用拳咣咣凿击自己的腿。
  “你明天喂我点耗子药吧!真难受啊!活着真难受啊!”他一哭,嘴更发着乌紫,“活着真难受啊岑妈妈!”
  “别想三想四。”岑雪先钳他两臂,“哪难受啊?有吃有喝。”又放倒他按抐住,“想想那些个住桥洞的,得大病的。”又扯出他枕头下掖着一根绑带,抖落开,“再讲哪个不难受啊?哪个快活啊?”捆上两捆打个结,喘吁吁,“不是绑你,让你定定神。”
  他噎着吼:“我现在哪还算个男人?!”
  岑雪用揩去他鼻涕眼泪,“哪不算?枪不还过劲很吗?刚不给你磨了磨吗?”狎侮的话,欧巴桑的年纪说出来让人想吐,此刻蓦地成了劝慰。
  他接着抽了几嗝,渐渐平静下来。窗外轰然滚起雷声。
  “你儿子好像很讨厌我?”他问。
  “哪啊,他是记恨我。”
  “怎么讲?”
  “没事,讲不清。母子嘛,根本讲不清。”
  “赶紧走吧,雨要下了。你儿子晓得又要骂我。”
  岑雪给他解绑带,“不许闹了啊。”
  头发折腾散了,几绺挂在两肩,梢上水滴滴落,浸潮了前襟两团。她头一低,手一颤,眼泪莫名其妙就顺着面颊沟壑滑进嘴了。


第17章
  彼年跨世纪,比除夕守岁事儿大,班里商议去金马迪士高溜冰场通宵。贺磊敲黑板、关窗、锁门,“嘘!班会班会!”
  鲁剑飞摸去勾徐静承脖子,腆张胖脸,“大班委,你保密,晚上请你喝啤酒。”
  徐静承推眼镜,“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
  这类项目班里同学一般都参与,集体活动实则为一种表态,趋近多数为优。问不去的不想去的,零星几个人举了手,基本是平常就不溶于水的油粒子。湛超竖直上身伸颈,呈鹅之体貌望远。钱越捅他左肾,“晚上我们斗地主,输了的廉泉对瓶吹敢不敢?”
  贺磊翕动唇扫视,数不去的,颜家遥没有动。湛超就笑了,“吹就吹!谁怕谁孙子。”
  时近小寒,应是雁北乡,鹊始巢。只是湛超曾在童年跟随父亲去过延吉雪场,峻岭环抱,那样盛大的白,会覆盖人往昔一切的关于寒的印象,以至于湛超来到皖中几年,总觉得这里的冬天既不抵深,也不抽离,处境犹如南北划分般尴尬。你说它冷,湿入骨髓啊,却不见改革供暖体制;你说雪,青山白头,落大落小,但它好像又很即时。有一年夜里下了,预报说不小,湛超遐想着明早皑皑厚积的新景,结果起来,前庭地上不过几团湿迹。雪来的痕迹,是造景池上的一面薄冰。
  说酸一点,这儿的冬是端端个性,诗意与锐冽俱存,但它极见分寸地肃然站立,绝不来取悦或感染你。湛超一直很期待看冬天里的颜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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